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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目·晨

初目·晨

1

这是一个清冰境。

没有明确的陆地,没有明确的天空;没有明确的方位,没有明确的距离。

身处于这里,头顶如同无瑕洁净的冰之穹顶,依稀有水纹荡漾;脚下似有清澈至极的海洋,深处仿佛有被冰折射四散的光。

那是宛若被极光照射的万年坚冰层中的,那种如梦幻一般的空间。

仿佛只要微微一动便会支离破碎,又仿佛无比坚硬,束缚住一切蠢蠢欲动的心。

无比幽寂的空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嗒。”

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声音非常小,但在这寂静的清冰境之中,却异常清晰。

是谁?

仿佛听到了这内心之中的询问,脚步声骤然停止。紧接着

清冰境中,极光之下,渐渐浮现出一名少女的身姿。

“是我,余音哦。”

2

塔吉克斯坦所属,戈尔诺一巴达赫尚自治州。

这是一个多山地,由多民族分部落聚居的地方。

经历了长达八年的内战,此处一片废墟。战争,将一切摧毁殆尽。留下的,仅有遗骸与弹壳,以及任由仇恨蔓延而滋生的**武装。

战争结束了,战火却永不停息。

山谷间,有一队人悄无声息的前进。

总共莫约二十余名,除带头的一位身穿全套正规军装的中年男子外,清一色是身着布衣布鞋的孩子。

孩子们最大不过十二岁,最小的才七岁。手中笨重的步枪与瘦小的身形形成强烈的反差。

以六到八人为一组,共计三个战术单位自领头者后一字纵向排开,紧贴着谷壁前行。

最前面的战术单位将枪口对准前方;中间的战术单位将枪口对准山谷之上;末尾的战术单位倒退着行走。

尽管只是一群孩子,尽管有着明显的营养不良,尽管笨重的步枪仿佛能压垮他们纤细的手臂,但他们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松懈。

少年兵,少数民族**武装游击战所催生出的人间悲剧。

青壮年深伏于深山之中,将机动力低下的妻子孩子与老人安置在旧有的村落里。游击兵用机动战,不断摆脱正规军的围剿;无法跋涉独自离开村落之人,则成了军队泄愤之物。

将中老年人全部屠戮,女人充作慰安的道具,孩子们则用暴力与洗脑,将其训练成少年兵,与自己的兄长父辈作战。

数月甚至数年。依据命令,奔赴在正规军的最前方,从事最危险的排雷诱饵冲锋任务;行走在山谷之间,突袭一个又一个地图上没有标明的村落据点。

身旁的同伴中单身亡,下一步要做的依旧是扣动扳机;被命令冲向必死的深渊,瞳孔深处也只有无尽的冷漠与虚无。

无数的死亡,造就了少年兵的麻木。

自己是被抛弃的人。被父亲、被兄长、被叔伯,视为累赘与废物,抛弃在村落之中,接受必死的命运。

因为军队会给自己饭吃,所以要听命于它。

只要听命于它,就能有饭吃。

但,这并不是求生欲。恰恰相反,是对生命彻底绝望,只剩下麻木与恐惧后的,如活死人一般不做任何思考,仅凭命令与本能行动的映照。

少年兵们神色黯然。

端举着步枪,在山谷间行走。

山谷的另一侧,趴着三个人。

狙击枪的视镜反射着明媚的阳光,注视着几百米外那如蚂蚁行军般的一行人。

毒辣的阳光将人逼出汗水。

其中一人的狙击枪开始摇晃。

眼前的一队人中,就有他的孩子。

旁边的人发现了异状。单手用力抓住他的臂膀,将他的意识拉回狙击阵地中。

回过头。眼前的同伴眼中,是无尽的业火。

**游击袭击正规军,正规军便直接屠村。

几十上百口人的尸体,堆在村子的正中央;被拆毁的木屋垫在下面,充作焚烧的燃料。

火光冲天。那是用人命燃起的篝火。

仇恨引发冲突,冲突引发屠杀,屠杀又引起更大的仇恨。

已经不记得最初是为什么而拿起步枪。

被仇恨的锁链牢牢拷紧的人们,眼中只剩下复仇,以及他们所知道的唯一的复仇手段——杀戮。

刚有些动摇的狙击手,看到同伴的眼神,看到那复仇的业火,看到了曾经目睹的对整个村庄的屠杀。

很快,好不容易恢复一丝人性的眼瞳,再次归寂于黑暗。

狙击镜中重新出现少年兵们的身影。

子弹飞驰。

超音速的子弹在孩子们听到破空之声前,便贯穿了其中两人的头颅。

似乎是击偏了。领队的肩膀喷出鲜血,整个人向着岩壁凸起间倒去。

对方似乎没有发现领队并未完全身亡。子弹接踵而至。大概是因为这次不想之前那样仔细瞄准,有一发射偏,有一发只击中侧腹。

同伴的头在眼前被贯穿,如同木偶般直愣愣的倒下。

少年兵们立刻散开。但,这不是因慌乱导致的溃散,而是为了应对狙击袭击,防守反击的分散。

由同伴们被贯穿时鲜血与脑浆喷射的方向,可以大致推测出狙击方位。

躲在为数不多的可以做掩体的岩石后,各战术单位以小队长为中心,聚拢在一起。

一共只有四部的传呼机开始工作。

立刻来人帮我包扎治疗,其他人从山谷冲上去,消灭那些狙击手。

领队虚弱的声音从中传来。

正面从山谷侧冲上去的道路极少,移动速度也不得不降低,会变成狙击目标。

你们这些小鬼懂什么?只要一群人一起冲,对方就一定会手忙脚乱,最多不过能射死几个人而已,其他人就可以把他们消灭掉了。

会有人死亡的。

死就死呗。反正你们本来就是消耗品。还有,赶快来人帮我包扎!

少年兵们的眼神更加阴沉了。

略微犹豫了一会儿。有一名小队长似乎打算遵守命令,做出想着领队方向冲刺的准备动作。

身边的一名队员见状,立刻拉住他。

交换眼神,无声的交流。

还不快点来!

传呼机中再次传出领队那粗暴的声音。

队长从队员眼中看到的,是厌恶的神情。

对面的山谷上传来一阵嘈杂声。

那不是正规军吉普车的引擎声,而是游击队惯用的马踢声。

眼见狙击不成,为了赶尽杀绝,对方似乎叫来了附近的骑兵队。

怎么办?

原本打算就这样等到天黑狙击不能时的少年兵们,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冲锋肯定是不行的,会成为狙击的活靶子;留守也不行,等到骑兵队一到,自己就必死无疑。

或许躲在岩石后,在对方冲进射击范围内到对方来到自己面前的这段时间内,远程射击击杀部分骑兵,逼迫其撤退是一个办法。

但为了躲避狙击,以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视角完成对高速移动的骑兵的攻击,未免强人所难。

在焦急中,各战术单位队长环视四周,随后不约而同的,目光会于一处。

领队所处的那个岩壁凸起。

假如在那个位置,就可以做蹲姿射击,视野也很不错。

但,这样就不得不面对令人厌烦的领队。

其中一人默默下定决心。

飞快的奔跑。

远超一般同龄人的起步速度,显示出他经常进行突击冲锋。

狙击的子弹从身后略过,射入地面,扬起一阵尘土。

十几米的距离只用了不到两秒,甚至没给狙击手第二次射击的机会。少年飞快的扑到了领队的身边。

领队的脸上没有丝毫感激。没受伤的手捂着肩膀,另一只手拿着传呼机,一边怒斥怎么现在才来,一边向着少年身上招呼。

少年也没有任何惊讶。

这就是领队,一个粗暴的列兵,将少年兵们视为消耗品。

在领队的手打到自己身上之前,少年已拔出腰间的匕首,用力插入领队的咽喉。刀刃刺穿脊椎骨,插到地面上。少年向侧面用力,顺势切下整个头颅。

一击必杀。

连给挣扎的时间都没留给领队。迅速从他的怀中夺过这里性能最好的步枪,随意一推,将最优射击位腾出来。

切换蹲姿,端正枪身,拉下枪栓,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自上一个掩体内奔出到现在完成射击准备,整个过程才不过六七秒钟。

尘土飞扬。马蹄在空中践踏,自山谷之上一跃而下,在陡壁上飞奔。马背上的游击队员扣动扳机,劣质步枪子弹倾泻。

陡坡上,岩石上,地面上。山谷下少年们所处的位置四周,布满小小的弹坑。

一枪。

刚刚弑杀领队的少年毫不动摇,任由子弹掠过自己耳畔,稳稳的扣下扳机。

唯一一颗与周边飞行方向不同的子弹,自下而上、精准无比的,击中最前面的一骑。

仿佛号令一般。临时充当掩体的大岩石侧面,伸出数洞枪口。为了不暴露在狙击镜的视野内,勉强用趴姿做向上射击,给主力的少年提供火力掩护。

两枪,三枪,四枪。

少数几名少年被流弹击中,弹孔泉涌般冒着鲜血。但惨叫一声,咬紧牙关,用力屏气,少年们再次强迫自己的视线回到准星前,不断地扣动扳机。

来自岩壁后方那如狙击一般精准的射击,一枪一杀,不断削减着对方的战力。

不多时,对方已经损失过半。

意识到面前的少年兵中有着异常者,急忙想退回,才意识到下坡容易上坡难。

继续往下冲,到近距离后瞄准不用那么精确,点杀频率会不断加快;往回撤,背对着敌人,与送命无异。

仅仅一秒钟的思索,其中一骑向着狙击阵的方向奔驰。

见状,其他游击队员也赶忙改变方向,很快跑出到少年兵们不敢抬头瞄准的区域内。

等了一段时间,直到已经听不见马蹄声,少年们才松了一口气。

很谨慎的将领队的尸体掩饰好,丢出去。确认狙击手也已经撤离,少年才跑回自己原本所在的小队。

那里,有自己比生命还要珍视的人。

比自己的生命还要珍视,比其他所有同伴加在一起还要珍视,比整个世界都要珍视。

只要是能保护那个人,就算是杀掉领队,屠杀敌军,就算要将自己与其他所有同伴的性命放在赌桌上,也能好不宜迟。

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那人。

除了轻微的擦伤,没有任何伤口。

轻轻地叹了口气,少年坚毅俊俏的脸上泛起了微笑。

就在这时——

一颗子弹划破长空,贯穿他的腹部。

3

清晨,南京,江边。

在一幢无论怎么看都是高级公寓的建筑物中,虽然没有任何异响,少年却仿佛被什么惊醒一般,猛地睁开的眼睛。

侧过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时间是上午七点一刻,分毫不差。

似乎为什么事感到苦恼一般,少年又紧闭双眼,揉了揉一头柔顺的秀发。随后,仿佛认命一般的,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洗漱更衣。

浴室的梳妆镜,映出少年那精致到足以让任何人当成是少女的面容,以及更加模糊性别区分的金色的齐肩发。

简单梳洗后,少年换上有着微妙蕾丝边的白色衬衫,又走向厨房。

三间十余平米的卧室,一个关上落地门拉上窗帘足可当超大型KTV包厢的客厅,摆着八人用餐桌的餐厅,以及连带烤箱各种烹调器具一应俱全的厨房。无论怎么看,这近百平米的套房都不像是只有一位住客的单身公寓。

然而实际却更令人诧异。这样一套就算说是精装修的高档商品套房也不为过的房子,却是学校的学生宿舍。

不是“宿舍楼”,而是完全如同高档封闭式小区一般的“宿舍群”,每幢还要划分单元;毫不在意江边寸土寸金,楼间距相当开阔,小区花园面积就有十数公顷。设计容纳总计超过四千人,实际入住率却连一半都不到,这并非是因为学生眼光过于挑剔,而是很单纯的,在更近的地方还建有更多相似的宿舍群。

熟练地操作着无烟煎烤器,很快便做出两份西式早餐。还没等将餐盘端上餐桌,门铃便响了。抬头一看,七点三十。

很自然的一笑,少年前去开门。

“呦彦音,早上好啊。马上是新的学期了,东西都准备好了么?昨晚有好好休息么?”

“明知故问。托你的福,要置备的东西都打包送过来了,完全没有需要我准备的余地啊。自然是跟以往一样,完成惯例的作业就睡了。话说你还真准时,明明是从三公里以外的军部宿舍过来,却总是分毫不差的响起门铃。”

“那必须!作为优秀的军人,严格守时可是最基本的要求!”

带着爽朗的笑容走进来的,是超过185公分、身着咖啡色英伦风制服的青年。从衣裤到领导甚至刘海都整整齐齐,即看不出才刚经历了飙车一般的骑行,也看不出清晨特有的疲惫,一举一动都充满朝气,谈笑呼吸间都透露出满满的自信。

湖上末光,面容英俊的青年随手将制服外套脱下搭在门后,换上室内鞋;彦音则接过他的包,微笑着去做餐前的最后准备。

“话说彦音,你看过我给你打包的东西了吧?还满意么?”

“反正也和前几年一样,从换洗衣物到教材装备一应俱全,还顺带着一些反映你自己令人作呕的兴趣的衣物饰品吧。再怎么说也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对我来说,你在想些什么、会想些什么,就跟写在脸上一样直白易懂。”

“真是的!那些明明很适合你!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说是令人作呕吧?这样很伤人心的诶——等下,难道说你嘴上不断挖苦贬低,实际上心里很喜欢?我懂得我懂得,毕竟是多年的青梅竹马,以我对你那深入微梢的了解,我家彦音就是这么傲娇,一定是那种会背着别人偷偷穿哥特——等下等下是我不对!我不该自我膨胀乱开玩笑!请你不要用那么恐怖的表情举起菜刀做投掷状!”

一边如此说着,末光做出很害怕的样子,却是在渐渐靠近。

看着他这幅样子,彦音无奈的叹了口气。

“嘿!”

末光二话不说,直接抱住了彦音。二十公分以上的身高差,让末光能轻易的将彦音拥入怀里,同时不断地揉他的秀发。

“果然果然,这才是人生中最大的安慰~啊,感觉整个人都被治愈了~”

“……如果有人能让你致郁,那我还真要感谢他呢。”

两手因为端着餐点而无法给其致命一击,彦音以毫无感情的声音如此说着,并用如同能把人冻住的冷漠视线看着末光。然而末光却毫不在意,全当没看见,不断不断地揉着他的头发。

揉着,揉着,揉着

揉着揉着揉着揉着揉着

揉揉揉揉揉揉揉揉——

“别闹!”

一记膝击终结了这番骚扰。彦音将餐点放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将其中一份几口拔完,头也不回的走回房间。

虽然受了一记膝击,但因为长期训练的结果,身体反射性的御力而几乎没有任何伤害可言。但揉也揉够了,此时明目张胆的做出表示也毫无意义,索性假装被猛击击倒,做出略显夸张的动作蜷伏在地。本以为彦音想想会觉得有点愧疚而主动表示关切,没想到却是自顾自的吃完早餐就走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不过是因外出派遣三个星期没见,总觉得彦音变化不小啊。一会儿拿刀子威胁,一会儿又做出膝击,而且从头到尾几乎及没什么好脸色。倒不如说,不但感觉态度冷淡了不少,开不得玩笑了,而且也更具攻击性了?他倒是说过要利用这段时间做特训,但跟塞上一起训练,怎么想都该是变得更加温和才对啊。难道说——我真的被讨厌了?!

等彦音回到房间便停止装模作样的末光,坐在餐桌上,边吃边想到。结果,还没吃几口,就被自己毫无意义的妄想吓到。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翻看起进门时随手带进来的插在信箱旁的报纸。

北欧经济形势大好,西欧股市连日大幅下跌,尼日利亚有恐怖分子公开宣称要以当国政府为目标进行袭击,太平洋舰队之间有小规模交火,美洲和中亚多国的多个城市发起反战呼吁……和以往也差不太多,还是这么个说太平不太平,说混乱又完全不混乱的世界。今天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

如此想着,咽下最后一片培根,末光很自觉的将两个盘子送到厨房洗涤干净,顺便把浸了油的烹饪器具也随手刷了刷。

“时间也差不多了,该走了。”

刚厨房恢复成最初的样子,身后便响起彦音那没有太多情感波动的声音。抬头一看,七点五十二分,也的确到了平时该出家门的时候了。

两人平日的交通方式极其单一,即是末光骑着庞大的机车,彦音坐在后座上,长期共同行动形影不离。

自从彦音搬到这片以后,从三岔河出发,沿着滨江带一直到跨江大桥,再通过跨江大桥到江心洲的这十公里路,便成了两人每天早晚的必经之路。一年多来,这条道走了少说也有五六百遍,又完全没有行人与信号灯,可以说,就算是蒙着末光的眼镜,他也有信心能毫无偏差的开进校园的大门。也正因此,尽管今天雾气相当浓重,但末光依旧敢于在这条滨江道上开到八十以上接近九十的高速。

其他学生应该早就到了吧。这条路上虽说比较少但也有两三个住宅小区,往日里尽管不至于出现人潮滚滚的情况,但每隔一小段距离也是能看见三五成群、又或七八人、十几人组成的小团体在街道上或悠闲或紧迫的行进着。然而今天明明是报道的日期,却连续两公里都没遇到身着制服的学员,着实让人怀疑到底是其他人都早早就到了,还是自己迟到了。

“话说,就算路你再熟、行人再少,你也开的太快了吧。没必要这么赶,降到一般自行车骑行的速度不就好了嘛。”

一半是被强风吹得不太舒服,另一半是真的担心在这大雾天出事,彦音看末光因一直没有遇到人反而露出了微妙的愉悦的表情,似乎要将速度进一步提升,赶忙开口阻止。

“别的事情或许我会听你的,但机车和速度可是男人的浪漫!因为你不懂所以也不打算向你解释!总之只有这相关的事禁止插嘴!”

“说什么傻话,我也是男性啊!再说,安全和男人的浪漫完全没关系吧!”

但,末光以一套不容拒绝的说辞,带着微微的顽固,硬是扭转了车把。

嗡——

进一步加速的机车轰鸣着,仿佛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向前猛地冲了过去。

……算了,毕竟一年来也没出过事儿。

自知已经无法再阻止他的彦音,只得带着自我安慰似的想法,仅仅抱住末光的腰。

“……话说。”

“嗯?”

好像有些难为情,彦音抱着末光腰的手臂稍稍加了点力。

“……早晨的态度、对不起呢。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从醒来就觉得头昏昏的,好多事情都没怎么去想。”

“啊,你说这个啊。别在意别在意,谁没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呢。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还不懂你?”

“……嗯。”

听到末光爽朗的回答,彦音压抑的心似乎一下子就解放了,手臂也稍稍舒缓了些。

就在彦音抬起头,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

“——快停下!”

来不及多想,立刻喊了出来。

也许是雾太浓,也许是之前分心而导致没看清,在前方最多不过一百米的地方,显现出两个身影。虽然看不真切,但依稀能辨别出其中一位坐在轮椅上,另一位则在后面推着。

这种情况下,肯定不能指望对方立刻有所反应。

末光在听到彦音发声前便先一步发现异况,凭借极其迅速的反应力立刻紧握刹车,将车身摆成侧向以加大减速度,同时伸出一条腿用于支撑。伴随着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的“嘎喳”声,滑行出数十米后,机车总算是勉勉强强在人影前几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前方是坐在华丽轮椅上的少女,以及在其身后优雅推扶轮椅的青年。少女莫约十七八岁,五官与其说是标志倒不如说是精致,双眼自然闭起,却让人觉得仿佛正被柔和的目光注视。如瀑布般的银白色长发只在腰间用淡色发带束了一下,绕过身体,垂在被有着哥特风、却是通体纯白的长裙盖住的双腿之上。少数露出的肌肤呈现出雪般的白皙,与服饰、长发合在一起极其和谐,有着一股自然令人舒心的感觉。

而站在他身后的青年,则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乍一看是藏蓝色英伦风的晚礼服,腰间却是一条带有复数环扣的金属腰带,左胸前佩戴着的八芒星有着极其复杂精密的花式纹理。身形修长,同样是银白色,却与少女有着截然不同感觉的浓密柔发自然分股、自然垂下,覆盖住前额和侧脑,一直到颚骨才算作罢。青年面色冷峻,无需开口便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抱歉抱歉,今天雾实在太浓,我又开的太快了,结果一不小心没反应过来——两位没事吧?”

因实际驾驶操作而显得惊魂未定,末光着急忙慌的询问,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但,对面的两人完全没有回应。青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少女,闭着眼的少女如同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轻轻侧过头,随后又再一次面向两人,仿佛审视着他们一样。片刻,少女略微斜向上侧过头,点头示意,青年便最后瞥了一眼二人,推着少女上了人行道,沿江而行,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浓雾中。

“……”

末光与彦音直愣愣的看着他们走开,而后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地不解。耸耸肩表示无奈,末光转动车头将其摆正,发动引擎,继续向着学院行驶。

4

临近跨江大桥,身穿制服的学员渐渐多了起来。不知何时,雾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在江的这一岸也能清晰的看到位于桥对岸的学院大门。大门最上部镶着烫金的“联合国立特殊教育学院”,大门两侧的柱子上则嵌着一连串的各国元首题字。

这所被通称为“学院”的教育机构就如字面上一样,是由几乎所有联合国加盟国联合设立的,以为各加盟国及联合国培育足以支撑起这过于庞大的国际体系的人才而设立的。这里不存在入学测试或意向志愿之类的形式,只有被联合国最高情报系统所选中的、在这近四千万平方公里的广阔大地上,那些拥有在某一领域内出类拔萃或是极端异常的才能的年轻人,才能进入其中。学员们以各自的才能为依据,被划分到军、民、政三大部门。每个部门下又分设三科,每科再有数个专项处,再下又有由高年级学员领导的组。

因对外宣称这个学院所培养的都是国之栋梁、中流砥柱,社会各界自然也予以厚望,期待其能为这个世界带来新一股的变革之风、文明气息;尤其是民部,因其教学研究方向直至民生而格外受到期待。但实际上,作为为联合国体系培养利于统治的人才的学院,显而易见的,其实际行动肯定与对外公布的差之甚远。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就算热战在二十年前的全面战争中以伊拉克战场被核弹整个抹平后便基本停止了,但小规模武装冲突、各种秘密军事行动和军备军力竞赛却一刻都未曾停息。在这种情况下,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仍旧能够生活在和平之中已经算是不容易了,哪里有可能专门将大笔财力物力人力投入民生建设中?嘛,虽说之占用总课业的一成、设立占总数八分之一左右的民生项目所得到的成果,就已经让民众满意的称之为【民生的高速发展】就是了。

如此想着,两人到了民部属区通讯科学区。

“那么,我去科里提交报告了,麻烦你先去会场占个座。”

“OK,我会顺便把其他四人也都叫上的。别迟到了哦。”

末光一边说着,等彦音从机车上下来,便立刻掉头向行政属区行驶。彦音则掏出学生证,在自动感应的学区入口处一挥,随后步入其中,直奔科属行政楼。

虽然称呼是行政楼,然而因为校园高度自治、每个处属大楼配套设施都一应俱全,教学模式又和一般人认识中的天差地别,因此实际上这栋楼大半都属于科长个人及其直属的辅助团队,除了固定的办公室外的房间几乎都被历任所有者随意改造,少有一些不允许改建的房间也多半只是接待室、登记处,以及位于地下一层的学区档案馆罢了。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一般学员再未登记、获得同意的情况下,是无法进入二层以上的。

但,进入电梯,彦音将学生证在感应器上一扫,便自如的按下顶楼的按钮。

现任科长是位很认真负责的五年生,为了提高行政效率,无视通讯科历经四届改造确立的原有风格,将整个顶层打通做成一间套房,并强制其辅助团队全员在这里办公。刚出电梯走过绝不算长的走廊,便是科长室的门。将学生证插入电子锁,扭转门把,映入眼帘的是如一般认识中的校长室般的布局。整整两排的落地柜中摆放着各个国家的各种技术奖,其上的墙壁上挂满了历届民部长、科长和处长的照片,以及通讯科历届毕业合影。房间的正中间,是一张正面大门的红木办公桌,以及在其两侧对立设置的两排相对简易一些的办公桌。此时此刻,科长位置上的椅子背朝大门,可以隐约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人正边喝红茶,边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欣赏科室外侧的景色。

“密侦处的凪韵彦音报道,并提交编号201503101号项目的相关报告。”

如此说着,彦音从制服口袋中掏出一块记忆卡,放在了科长的办公桌上。

“好的,这里确实收到了,小彦音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吧~”

一边如此说着,坐在椅子上的人转动椅子,面向彦音。

“……”

彦音一下子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坐在那里的不是自己知道的科长,而是去年整整一年管辖自己的直属上司,给自己布置各种项目的密侦处长。

处长看着面色惊讶的彦音,表现的很高兴。

“哈,我就知道这么做小彦音会感到惊讶!时隔大半个假期的初次见面能看到这样的脸,也不枉我特意在这里坐等了这么久了~”

“不,等等,这里是科室啊?为什么处长你会在这里?”

比起吐槽对方的言论,彦音选择首先问出自己心里的疑问。

“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科长升迁了,于是我就来顶他的班了啊。顺便,以后要记得叫我科长哦~”

“哈?科长升迁了是什么意思?部长不都是从副部长里选出来的么?”

“很简单,部长对他那届那几名副部长都不够满意,就指明要科长去顶他的班;而我,作为通讯科不能对外公布的核心部门的领导者,在两年间充分展示了个人卓越能力的我,便义不容辞的接替他,成为新一任科长喽。”

一脸的神气,科长如同在炫耀一般的对彦音说道。而彦音则一部分是思索这次调度将带来的影响,更多是因为对科长言辞的无奈,不由的垂下了头。

随后,将项目的具体事宜交代完毕,又相互寒暄了几句,彦音便以要赶去参加开学典礼为由脱身,科长则自始至终面带笑容。

“人还真是多啊。”

虽说只有一二年级参加,但也超过一万五千人。原本能容纳一万两千人的大型室内体育馆也不得不加座,而加座后,再加上占用大量面积的主席台,原本宽敞的体育馆顿时产生了拥挤的感觉。茫茫人群成了天然的壁障,在来自联合国各地、生理差异决不能说不明显的学员之中,身高刚刚一百六十公分出头的彦音,就如同被丢进大海里的蚂蚁一般,手足无措。

正当他因为找不到末光而内心焦虑之时,从人群中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终于找到你了。去年还没有这么明显的感觉,过了一年学院生活,才猛然感觉到学院的确是有着相当数量的学员啊。”

如此说着,末光拉着彦音的手,将他带到早已占住的座位上。并排的三个座位上有两个放着摩托头盔,正中间则坐着一名深蓝色发的少女。少女带着宽大的半框眼镜,中等长度的碎发极富层次感,娇瘦的身躯被包裹在女式制服中。手中捧着一本光看封面就知道绝对不会大规模印发销售的小说,对走到身边的两人熟视无睹。

“诶?怎么只有残良,其他人呢?”

因为与预期的有所出入,彦音在坐下后向末光提问到。

“悠君正式就任部长助理,一直在帮部长做事;半月则差不多代行副科长的职权,正在协助科长做各科的开学典礼。阿户的话,貌似是因为飞机航道被临时占用,半小时前刚刚起飞,最早也要下午才能到。”

两人从落座到交谈的这段时间里,深水残良的视线不曾有一刻离开手中的书。早已对此习惯的彦音与末光也不说什么,各自感叹了几句,便静坐等待会议开始。

“……那么,请允许我在此宣布,2015学年度开学典礼曁新生入学典礼,正式开始!”

伴随着担任司仪的高年级学生的话语,台下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随后,惯例由校长致辞,而后是三位部长的发言。去年对彦音多有照顾的前任通讯科长、现任民部长在台上意气风发,尽管刚刚任职但语言谈吐丝毫不输已经六年级的另两位部长,让众多熟悉他的通讯科二年生情不自禁的为其鼓掌。再后,又是各部属的新生代表发言,又是教职员工发言,一段段冗长而生硬的语句让人不由的开始感到厌烦。

“……最后,预祝各位在新的一年里能有不菲的收获!”

随着司仪的发言,冗长的开学典礼宣告结束。

但,本应率先离场的、坐在主席台上的各位发言者无一人有起立立场的样子,反而是校长再次走到了主席台前。

“虽然开学典礼已经结束了,但很抱歉,还请各位留步。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两位外国来宾。”

如此说着,校长侧过身去,将手伸向主席台右侧。只见从帘幕中缓缓走出一对男女,坐在华丽轮椅上的纯白少女,以及推着轮椅的高冷青年。

那是不到一小时前,在浓雾中遇见的二人。

彦音与末光都因惊讶而瞪大了眼睛。

“初次见面,各位同学。我的名字是白夜安心院,这位是我的管家日轮日影。正如各位所见,因身体原因,我只能以这样的面目与各位见面,还望多多包涵。此次,我作为丹麦王国的代表,前来久负盛名的学院进行为期六个星期的考察。此次考察的结果将作为重要参考,影响丹麦是否加盟联合国的决定,并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北欧五国的集体意志。虽然如此,但也希望各位同学不要因此而刻意营造某种氛围,最好是能与平日无异的展现出学院最真实的一面。”

如此说完,自称白夜的少女坐在轮椅上微微欠身。虽然在座的只有一年生与二年生,但她很清楚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会传到全校所有师生的耳中。

“正如白夜小姐所言,这两位将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中以二年生的身份在三个学部间轮回做入部体验。在校期间,两位将拥有所有在校生的权利,并履行相应的义务。具体安排所涉及的人员及课程变动,会由各科处长向相关学员进行具体解释。以上,就是这次开学典礼的全部内容。”

“您的好友‘深水残良’向您发送文件《白夜》。”

刚从终端连接上学院内网,便收到残良发来的邮件。

侧身看看残良,只见少女正摆弄着平板电脑,界面显示在内置的读书用阅览器上。

“一如既往的高效嘛。”

“我们处的特长就在于信息检索与情报收集。”

毫无情感的回答,微妙的强调了下两者的区别。

此时的二人正为了前往民部做正式登记注册,并肩走在通往民部部属行政楼的道路上。

彦音是看文件,残良则是看小说。边走边看,低头走路不看前方,仅仅用余光扫一扫也能准确的避开行人。就这样,低头族的两人进入学部大楼登记处,在高度信息化的房间内完成登记。

“彦音,请留步。”

刚想转身离开的彦音被温柔的声音止住脚步。在他身后呼唤的,是去年担任科长一职、任期内调职补缺的现任民部长。

“早安,又或者说午安,科长。不对,现在该称呼您为部长了呢。”“您好,部长。”

礼貌又带有一些调侃的意味,彦音对着昔日温柔的上司以亲切的语气回应着。虽然叫的并不是自己,但出于礼节,残良也向其打了招呼。

“二位贵安。正好,在下也有些事需要找残良,但现在找彦音是有急事,还请见谅。如果有空闲,麻烦到楼上部长室稍等片刻,我马上上去。”

即便是面对低年级生也会使用敬语,部长似乎才发现残良也在旁边。如此说完,待盯着手中平板电脑的屏幕绝不移开视线的残良微微点头,向着电梯走去后,部长将彦音引向设置在二楼的接待室。打开门,彦音惊讶的发现,白夜安心院正坐在来宾坐席上,日影则依旧面色冷峻的站在她身后。

“这位就是凪韵彦音同学,目前所属通讯科,二年生。彦音,这二位想必我也无需再跟你介绍了。他们第一周将在民部做入部体验,我想委托你担当向导,请问可以么?”

“部长亲自委托的任务我怎么能拒绝?当然得尽力完成喽。”

尽管部长选用了疑问的表述,但无论怎么看,此时都没有拒绝这个选项。正好本身也对两人有兴趣,彦音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彼此彼此,不嫌弃就好。”

“话说,这次只有两位孤身前来么?总觉得印象中的访问团队都是一大堆人。何况,请恕我直言,白夜小姐貌似身体有恙,只有这位跟着不会有哪里不方便的么?”

“说是访问,实际上只有我一人是正式代表,主要还是因为贵校以各种理由不接纳更多人啊。而且,你可别小看日影,日影可是白夜家最出色的管家哦。”

如此说着,安心院始终保持的微笑里增添了一份自豪之情。

“好啦好啦,时间宝贵。彦音,带两位在部里好好参观参观吧,没记错的话,你的权限应该可以带其他人进出所有科室的大楼吧?”

如此说着,部长又引导三人离开部属行政楼后,便推说还有约,返回楼中。彦音则无奈的笑笑,一边沿着大路走,一边思索。

5

正午,行政属区,“六芒星”。

整个上午都陪着两人在各个大楼间穿梭,用也不知道得不得体的方式介绍着自己理解中的学院。到了正午,终于以用餐为借口脱离,彦音第一时间回到了社团大楼内。

平日里这个时间,社团的各位早就集合在内厅内,或悠闲或正经的做着各自手头上的工作,彼此提供帮助。性格迥异的人们,一个个都被从各自的国家、家庭中剥离至此,却仿佛在这里重新组建了一个大家庭一般。

但今天,在这里坐着的,只有一直等着彦音的末光、永远捧着小说看的残良,以及不断敲击电脑的不知火半月。

“军备科的鬼才”。这是当年入学仅半个月后,同属军备科的一众学员为其取的称呼。

与彦音、残良这种标准意义上的优秀学员不同。同样是优秀,却是两个世界。年仅九岁便研制出当时全世界综合能力最优良的突击步枪,十六岁入学时已经在数十个军备领域内达到最高水准。

一头火红色的长发直垂腰间,为了方便而将外套的扣子全部解开,随意披在身上,火辣的身材尽展无遗。连长靴都不脱就盘腿坐在沙发上,双手飞快的敲击放在腿上的电脑,秀美的脸上显现出一股紧张的神色。电脑上是一整套三维透视图,过于详细的信息导致图形异常的复杂,一眼看去甚至无法理解是什么类型的军械。

毫无疑问,半月在任何人眼中都堪称美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赋秉异,半月的心思基本扑在军备上,对其他的事大多数都不太关心,更无论修整边幅。因此,时常保持着一副拾荒者等级的扮装,即便是在开学式这新一学年的第一天,也能在短短半天内从整洁清爽的美女变回邋邋遢遢的资深技术宅。

不过,这样的组合还真是……

一心等待彦音,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的末光将太刀放在腿上,一言不发;一心阅读小说,平时也贯彻三无主义的残良不断翻页,一言不发;一心构筑模型,半月的集中力高到会让人有“如果现在打扰了她可能会被咬杀”的感觉,一言不发。

本来蛮热闹和谐的社团,失去了调和剂与主心骨后,就只剩下问题儿童了。

“那个——”

“住嘴!”

彦音刚吐出两个字,就见半月以极其凶狠的目光盯着自己看。眼角因过分用力形成倒三角的形状,一排带着微微锯齿的牙齿间,两颗小虎牙突出,莫名产生出凶暴的气息。

果然。

如此想着,彦音乖乖的闭上了嘴,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候。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吧。半月敲完最后一次回车,用力将电脑扣上。

“听说你小子被拉去给新来的做导游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了。”

“哪里哪里,我基本不缺席的。”

彦音赶忙摆了摆手。

“话说,不只是阿户,连悠君也不在么?”

“悠在忙着帮他们科长整理假期任务的报告,暂时脱不开身。新学期的选课通知和资料报表的模板他留给我了,这两个人已经都搞定了,待会儿你也把科选了、资料填上。”

一边说着,半月从不知道哪里抽出一打打印纸,随手丢向彦音。

“对了,接下来要新添置的设备,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合计一下,做个预算申请。还有末光,你要的东西千代那里已经生产完了,下午跟彦音一起去签收一下,让他们把东西送过来。”

听着半月用自己的语气重复悠君寄给她的邮件,彦音默默的填写表格。

“……最后,如果你们有什么额外的需要,跟往常一样直接找悠就可以了。他说会抽空把事情尽可能办妥的。”

说完,半月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

“哈?什么事?”

仅仅转过头,仿佛在脸上直接写着“别来烦我”四个大字,半月一脸不满的看着末光。

“今天那两个北欧来的人,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很奇怪?”

“我觉得你们都很奇怪。”

“我不是指你平时的那种感觉啦,而是……怎么说呢……”

“一个大男人,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的,有话快说!限你三句话之内说清楚!”

抱着电脑,半月的不耐烦程度明显正在不断加剧。

“简单来说,我和彦音早上遇到了那两个人,他们当时给我的感觉和开学典礼上完全不同,而且行为举止完全不像是考察团应该有的样子。我觉得他们很有问题,要是你也有同感,我想请悠君把其他社团活动暂停一段时间,全力去调查一下这两人。”

“还以为什么事呢。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就这么做吧,我一向不反对,反正调查什么的跟我又没太大关系。需要什么新装备直接发要求给我,我会尽可能快的完成的。”

如此说完,半月哼了一声,随意挥了下手做示意,离开了大楼。

“……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风一样的女子呢。我最不擅长应付这种类型了。”

“你不擅长应付的是半月。”

填完表格,彦音将他们整理在一起,放在主席办公桌的履娄里。

“话说回来,彦音跟残良,你们怎么看那两个人的?”

“说实话,我和你的感觉差不多。刚才我给他们做向导,一路交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白夜安心院的谈吐到还算合乎身份,但那个日轮日影,与其说是执事,不如说是保镖,全程一言不发,一直在散发一种很冷峻的气息。一想到他我就浑身不舒服。”

“果然,你也有这种感觉么……那残良你呢?”

说到这里,两人一起转头看向沙发上的残良。残良似乎意识到了来自两人的目光,微微抬头。

“……”

长达一分钟,默不作声,就这么对视着。

“那,就当你默认了,可以么?”

“……”

点头点头。

末光与彦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一同发出无奈的叹息。

“那,我就跟悠君说这件事了。”

说完,末光操作起便携式终端,将早已保存好的要求草稿发送出去。很快的,收到了来自悠君“OK”的回复。

这么一想,我们社团里还真全是奇才与怪人呢。

走出内厅的大门时,彦音不由的这样想到。

机车引擎的轰鸣,撕破了江边的宁静。

疾驰在滨江道之上。右侧,是相隔不远的学院岛,在这里也微微能看见四处稀疏的人影;左侧,是一整排形状各异、普遍在二十层左右的高达写字楼。

从彦音所居住的茂悦港、一直到滨江带最南端的湿地公园,南北纵长足足有十五公里,以秦淮河与江水为界所划出的甚至超过主城区面积的超大型科技园区,作为学院的附属产业链,与学院相同,汇聚了全联合国的资金、技术以及人才。当然,这里指的是能公开的。

因为各种课题与任务,学生们经常需要添置各式各样的装备器材;学院虽然也有自己直属的研发机构、也有军备科和实验工厂,毕竟终究还是以研究开发为主,虽然在尖端科技上甚至超越外界大部分企事业乃至部分国家军工,但因为没有多大意义,所以基本没有什么产品在学院内进行量产。正因如此,再加上生活必需品,绝大部分学员平日里的各种采购都要仰仗这个科技园内的各种企业与市场。

末光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间自由奔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社团固定的几家企业之一。

不同于学院里一个处所的研究项目都多达上百个、涉及几十个不同领域,科技园内的企业有很大一部分是以毕业生的一个或几个毕业设计为基础,进行纵深研究和批量生产。即便是规模比较大的、涉及范围较多的,撑死也就在某几个领域内同时进行不过十余个项目。因此,为了获得各种类型的装备器械,基本所有社团,甚至部分个人,都会与多家企业订立契约、进行交易。

而这家企业,则是专精于微型侦查仪器和微型智能旋翼飞行器的。

昂首挺胸步入其中,彦音如同进自家门一般随意的摆弄着展示柜台上的各种展品。正在这时——

“呦,这不是彦音嘛,有阵子没来了呢。”

只有两名女性前台的大厅里,猛然响起了豪迈的男声。

“这里啦这里。”

看到末光和彦音瞬间警觉的四下张望,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定睛一看,只见大厅半空中一个形似飞虫的物体在不断盘旋。

“麻烦一下,请带这两位来最顶层。”

如此说着,飞虫飞到了前台所在的位置。随后,其中一位接待员起身,引领两人通往楼上。

走下电梯,是一间格局相当奇异的房间。刚下电梯门的房间前部是精致的皮革沙发、产品陈列柜和宽阔的红木办公桌,与一般大型公司的经理办公室相比可能还略胜一筹;而房间的中后部,则是几张巨大的工作台,上面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完成或未完成的产品,以及多的如小山一般的零件工具。在杂物堆中,有一位外面套着略有污浊的白色连体工作服,隐约漏出的部分可以看出内里是精致的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子。

见到两人的到来,正一手拿着一个貌似是遥控器的诡异装置、另一手在某个平板显示器上不断滑动的男子急忙腾出手来,将头上戴着的头盔一般的设备摘下,招呼两人过来。

“啊小彦音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你上次来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呢换句话说你一整个假期都没理我哦我好伤心伤心的都不想再做生意了呢——”

“先脱了你的脏外套再说。”

乱喊着扑向彦音的男子被末光一脚踢进桌子底下。随后,男子以难以置信的动作将外套在一瞬间脱下丢掉,再次扑向彦音——

“最好连皮肤和肌肉和血液和骨骼和脂肪也全部脱了。”

又再次被末光提到桌子底下。

“搞什么嘛!我和我的小彦音亲热,哪里有你个毛头小子的事!还不快滚出去!”

一边怒气冲冲的对着末光呵斥,一边再次爬起张开双臂向彦音扑去——

“我们是来办正经事的,别瞎闹。”

——面部与彦音的鞋底来了个亲密接触。

趴在地上捂着鼻子的男子,似乎传出了微微的哭腔。

——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

——没有,绝对没有。这样才是正确的应对方式。

用眼神交流的彦音与末光就这样得出了结论——他是自讨苦吃。

“小彦音!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闭嘴干正事。”

面对带着一副哭脸又想抱彦音大腿的男子,彦音果断一脚踩在他脸上,给了他致命一击。

“……真是的,总是要这么浪费时间。”

“我可是真心爱着彦音你啊,你就这么对我么……”

“……说真的,我们以后换家店吧。”

“没办法,就算学长再怎么变态,毕竟货物质量高价格公道售后服务好,而且也是唯一一个我们能联系到的、接受特定型号产品定制的企业啊。”

“哎,虽然你们对我态度不友好,但看在你们识货的份上,就不追究了。”

本来还欲言又止的男子,听到彦音夸赞他的产品,瞬间一扫阴霾,面色阳光带着两人进到杂物堆后方。

被彦音称为学长的男子是数届前的民部处长千代幽助。他毕业后在科技园内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并凭借自己的才华在短短几年内将公司做出相当规模。如今既担任董事长又兼任研发部主任,每天都在这个被改造成工作室的社长室内捣鼓东西,并从去年开始为社团“六芒星”提供物资。

在杂物堆的最后方,一张三米长的工作桌被清空,面上只有四五款产品整齐的摆放着。

“那么,首先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个是应彦音你的要求做的,用于都市内墙体攀爬的便携设备,做成可以贴在防弹衣内穿的夹克背心了,用的时候拉一下侧面的小环就行。这个则是……”

“具体的说明照老样子,回头传送完整的电子数据到我们社团的公共账号上就行。我比较在意的是这个。”

如此说着,彦音指向围绕千代飞行的形似飞虫的物体。

“哦,你说这个啊。这个是我无聊时想挑战一下极限,尝试在蚊子的体内埋进一个超微型摄像头,结果歪打正着搞出来的超微型侦查器。但可惜,因为图像和声音的传输,最小只能做到这么大,想要完全不引人注意的在人家头上飞还是不太现实,再加上为了缩小体积而牺牲的部分性能,实用性只能说一般,因此打算申请个专利后就不做量产了。”

“那一个多少钱?”

即便千代尽是在贬低这个东西,彦音却依旧执着与此。千代感到很奇怪。

“呃,都说了不打算量产了啊,当然也就没有定价什么的……不过如果你真的很想要,我倒是可以把几个试验用的成品送你。”

“那就拜托了。这个和其他器械分开来,不要送到社团本部,和我那一份一起,直接送到我的住处就好。”

说完,彦音很自觉的将学生证贴在桌角固定的机器上,操作了几下并按下指纹。学生证在科技园内与储蓄卡无异,并且还拥有连接社团账户与任务专用预算账户上的特殊功能,即便是在外地,只要还在联合国的境内,都可以通过网络连接回学院完成付款。

“那么,账单也与之前一样,电子的发到平台上,实体的和货物一起送到本部就好。”

“多一句嘴,你最好还是快把一见到我家彦音就扑上来的怪毛病改了,免得我们每次来都得对你拳打脚踢的。”

“要你管!如果我再年轻个半轮,彦音身边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你!”

“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两个人永远合不来啊。

看着一言不合又要打起来的两人,彦音由衷的感叹。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

末光将彦音送回茂悦港后临时想起来和室友有约,便着急忙慌的赶回去了。

一个人坐在堪比KTV超大包厢的客厅里,摆弄着刚到手的装备,同时用笔记本浏览学院客户端。

直到今早才刚刚清空的任务模块内又多了一个任务。

【发布:密侦处

执行:凪韵彦音 柏古康 久慈宪

内容:跟踪调查白夜安心院

时长:三星期

预算:三级

发布日期

报酬】

以简略概括的形式做成一个方形的像贴纸一样的文件标签,点开来则是具体的各项内容与注意细节。

虽然很多任务的预算是直接以金额的形式显示的,但因为学院内同时进行的任务与课题实在太多,即便是以学院的财力也不能冻结如此数目的资金。因此,绝大部分任务都是以提前划分等级、任务结束后再报销,有较大金额需要使用时随时申请的模式分配预算的。其中,三级大概就是“一切因行动而产生的预算,不包括非行动必要器具物品的采买、行动中破坏物品的索赔及其他不合理的支出”这种概念。

……悠君还真是高效呢,中午刚说下午任务就发过来了。

一边把用来阻绝红外线的螺旋帽抛着玩,一边看资料附件。

附件中有大量相关信息,不仅仅是白夜安心院的,也包括比白天学院网络内流传的更全的白夜家族的信息、丹麦国家几年内的各种动向、这次考察丹麦方面的相关文件等。同样,也有一些照片。那是两人从丹麦机场登机,一直到昨天晚上在酒店落脚为止,以及更早些时候两人在丹麦出席公共场所的照片。

这些资料中,有一部分是联合国情报机构所进行的惯例的侦查,另外大多数的,则是民部相关处所在这短短一天内搜集出来的。

再一次感叹学院的神通与高效,彦音慢慢浏览着资料。

……话说这两人还真是形影不离呢。只要是公共场合,所有照片中两人都紧密相伴。不知道睡觉和上卫生间的时候是怎样的?

彦音一边想着奇奇怪怪的事,一边摆弄着千代送的小机器。

紧接着,彦音皱紧眉头。

他,看到了今天上午带领两人参观校园时的照片。

照片正好是从正面照的日影的脸。

他终于想起来日影那是什么眼神了。

那是,人们在动物园里看猴子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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